五十载
编辑:不列颠群岛的李耀杰 更新时间:2025-03-14 15:17:02
五十载
《五十载》是大家非常喜欢的古代,大女主,婚恋小说,作者是有名的网络作者不列颠群岛的李耀杰,主角是云郎,小说情节跌宕起伏,前励志后苏爽,非常的精彩。内容主要讲述了五十载
作者:不列颠群岛的李耀杰 总字数:5160
类型:古代,大女主,婚恋
五十载_精选章节
契子
尝闻三生石畔有灵药圃,司缘仙子偶失并蒂莲种,落于姑苏城南。其根化老墙虬砖,茎作青梅连理,叶成陆柳双姓。此中因果,早注就一段药香为媒、银针作聘的尘缘。
彼时月老醉卧忘川,错将战火红线缠入当归药络。司命星君批命时笑叹:"此局大苦大甘,当以毕生泪血煎作回甘。"遂取云汉碎星为青梅,瑶池霜雪化白首,铺就这卷离乱与相守同淬的姻缘簿。
今开卷处,但见五十载光阴如药屉层叠,悲欢诸味各归其格。诸君且看——那捣药声里藏着的,究竟是济世仁心,还是说不出口的儿女情长?
卷一 总角晏晏·展
妾始龀之年,陆府朱门新漆未干,日影斜照时,常透碧纱映作琥珀色。云郎乳名阿鹮,因其落地时窗外恰有白鹭掠檐而过。妾初学语,口齿混沌唤作"阿丸",彼急得面红耳赤,攀着紫藤架翻墙示我:"是鹮,鹮鸟的鹮!"藤花簌簌落满青衫,竟不知是花染衣香,还是衣沾花魂。
三岁上巳,两府女眷共制五毒饼。妾趁乳母不察,偷将雄黄酒倾入面盆。云郎见状,竟佯装跌跤打翻陶瓮,任琥珀酒液漫过青砖。事后被罚跪祠堂,却隔窗递来荷叶包,内裹糖渍梅子,细看梅核皆剔,以杏仁填之。妾含梅止泪,齿间酸甜渗入祠堂檀烟,竟成毕生难忘之味。
五岁仲夏,云郎患暑热。妾采薄荷露未归,忽闻墙头瓦响。抬眼见他面色潮红,犹抱冰鉴翻墙,绀青裤脚沾满塘泥。"阿蘅且看,"启鉴竟藏并蒂莲蓬,"太医说此物清心,你我各食半盏。"莲房犹带晨露,剖之见莲子莹润如玉,其苦芯早被剔尽。
七岁乞巧,妾穿九孔针屡败。云郎夤夜凿穿书斋壁,递来磁石丝线。翌日赛巧会上,妾丝贯七针夺魁,却见屏风后少年袖口血迹斑斑——原是磨磁石伤了指腹。归家途遇暴雨,共避茶寮檐下。云郎忽解腰间锦囊,倾出萤火虫盈掬:"给阿蘅作星辰灯。"幽蓝光晕里,见他中衣渗血处,犹绣着妾昨日遗落的缠枝纹样。
九岁腊八,两家施粥于寒山寺。妾立瓮旁分勺,忽觉耳坠轻颤——云郎竟偷藏雪团于妾珊瑚珥中。追打间误入梅林,见其早备竹匾捕雀,匾下撒秕谷,绳系《急就章》残页。"若雀儿啄'永结欢'三字,便..."语未尽,群雀惊飞,雪落梅枝颤若碎玉。归时袖中暗藏梅魄,至今夹在当年描红帖中。
及笄前月,云郎得南海珊瑚树。其枝桠参差,竟暗合"蘅"字笔划。夤夜运至柳府,假山石后轻声唤我。妾提灯照看,珊瑚纹路间嵌满萤石,映得他眉目如画中仙童。"此物夜间自有星河,"言罢吹熄灯笼,果见蓝辉流转似天河倒泻。忽闻更鼓,慌促间罗袜勾破,云郎竟俯身以湘帕裹足。帕角小篆"陆"字,自此染上杜若香气。
最是难忘那年元夕,云郎偷带妾观鳌山灯。人潮中紧攥的手心沁汗,忽被塞入温润玉虎:"此乃我抓周所得,阿蘅握着便不会走散。"行至虹桥,见童子戏卖鸳鸯糖画,云郎摸遍周身无文钱,竟解下腰间鎏金镂球抵换。糖画将融时,他急俯首噙住鸳鸟半翼,留鸯鸟予妾。糖丝缠绵间,忽听卖花妪笑言:"小娘子糖人化了。"低眉方觉,原是颊上胭脂融作春水。
卷二 红笺心事·承
妾及笄那日,细雨湿透姑苏城。云郎寅时即候于后巷,檐角铜铃叮当,见他怀抱髹漆木匣,肩头早被露水浸透。启匣竟见十二柄玉骨绸伞,伞面皆绘二十四番花信风。"自惊蛰至大寒,岁岁为阿蘅遮风避雨。"话音未落,巷口忽现陆府灯笼,云郎急将木匣藏入古井,青苔染翠衣袖,犹笑指天际虹霓:"此乃吉兆。"
建炎元年端阳,云郎赠妾缠臂金环。金丝细镂《灵飞经》,内侧镌"身似玲珑塔,心藏解语花"。龙舟赛时故作失手,金环坠入胥江。妾怅然若失间,忽觉腕间微凉——云郎竟潜水半日,将金环系于新采藕节之上。白藕九孔皆嵌明珠,映得他指尖冻紫如绀蝶。
秋闱前夕,云郎夜叩绣楼。茜纱窗上映出修竹影,听他低声吟哦新填《鹊桥仙》。"算人间、最苦参商,争忍把、韶光轻掷。"忽闻巡夜梆声,急将词笺塞入竹夫人腹中。妾晨起揽枕,但觉竹片犹带体温,墨香渗入篾隙,竟染绿中衣小襟。
放榜那日,妾正于药圃栽连翘。忽见天际纸鸢乱舞,细辨乃云郎笔迹:"春风得意马蹄疾"。急奔至前庭,马蹄声已震落门扉铜绿。云郎策马跃过石狮,怀中探出金花帖,朱砂名录第七行灼灼似火。妾喜极欲泣,却见其袖中暗藏血书半幅——原是连抄三夜《策论》磨破指节所致。
陆府夜宴笙歌起时,云郎携酒逾墙而来。醉倚药橱喃喃:"待琼林宴罢,定要...定要..."语渐含糊,指尖蘸药酒在檀案画圈。妾俯身细辨,原是"秦晋"二字环环相扣。忽闻异响,云郎急将案上痕迹抹作药方,却留"白首"残画于袖口,经年后仍见淡淡酒痕。
忽有尚书府遣媒说亲,云郎闭门绝食三日。第四日夤夜,妾见窗棂悬药囊,内盛决明子、远志,附半阕残词:"宁可枝头抱香死"。遂以银针穿绛纱,刺就"何曾吹落北风中"回赠。纱幔透光如血色珊瑚,映得青砖地上泪渍斑斑似梅落。
最痛那年寒食,云郎托驿使捎来缠丝玛瑙盒。启之悚然——竟盛断甲三枚,血书"宁为玉碎"。妾连夜调朱砂,将《本草》中"续断""当归""忍冬"等目连缀成诗。忽闻瓦当碎响,抬头见月洞窗外系着半截绛色发带,知是他冒死潜回,却隔门听陆府家丁叱骂声近在咫尺。
冬至夜焚香祭祖时,妾偷将云郎诗稿混入纸钱。火舌舔舐处,忽见"生当复来归"字迹泛金,灰烬竟聚成比翼鸟形。檐角铁马骤响,恍若少年当日系上的玉铃犹在风中凄鸣。
及至春分,云郎密信至。素笺浸过黄柏汁,烘烤方显"上巳节三更,虎丘剑池"八字。妾乔装药童赴约,见他青衫换作道袍,怀中却揣着褪色庚帖。"此去汴京若不得脱..."语未尽,山雨忽至。妾拔银簪划破掌心,将血珠滴入合卺匏:"天地为证,死生同衾。"
残月西沉时,闻报陆府已应尚书府婚约。妾取妆奁底层玉梳,梳齿间缠满经年青丝。以火镰熔作一团,浇入合欢花模,铸成玲珑并蒂锁。锁芯暗藏云郎昔年所赠萤石,夤夜抛入陆府深井。自此晨昏汲水,但见井底幽蓝明灭,如少年眸光永锢寒泉。
卷三 乱世连理·转
建炎四年孟冬,鞑靼铁骑破庐州。妾随流民南渡至采石矶,忽见江心浮尸载沉载浮,缠臂金环耀日生辉——竟是端阳所失之物。正悲恸间,芦苇荡中跃出玄甲身影,云郎面覆血污,掌中陌刀犹滴腥膻。刀柄系着半幅焦尾琴弦,随风拂过妾面,竟奏出当年未竟的《猗兰》残调。
"阿蘅速随我来!"云郎劈开运棺木为舟,以敌酋金错刀斫桅为楫。夜泊荒洲时,方见其脊背插三棱箭,血肉与锁子甲凝作赤冰。妾咬牙拔箭,他反握妾腕就烛火刻婚书:"陆氏子鹮,聘柳氏蘅为妻,聘礼陌刀一柄、残甲半副、真心一颗。"刀锋入木三分,溅起星火点燃江雾,竟照得十里芦花如红绡帐暖。
暂栖闽南时,借居荒废妈祖庙。云郎拆战旗为帐,捡断戟熔作药炉。合卺夜无喜烛,乃取海萤盛蚌壳,蓝光幽幽映交杯酒。酒是百家讨来的浊酿,云郎以指蘸酒,在妾眉心画并蒂莲:"他日归姑苏,当以金粉重绘。"忽闻马蹄声近,急吹萤火藏神龛,相拥时但觉他怀中《杏林图》半卷,浸透汗血竟生灵芝纹。
绍兴二年春,云郎协防漳州城。临行前夜,取妾青丝与己发编作同心结,藏于护心镜后。城破那日,妾于伤兵帐中接骨,忽见血人踉跄入帐——竟是云郎亲兵,怀中紧抱半幅染血《杏林图》。展开惊见背面血书:"东南角槐树下,埋有聘礼"。掘之得陶瓮,内盛十二颗东海明珠,每颗皆刻微雕,乃两人总角至今悲欢事。
最险莫过流矢穿帐之夜。妾正为小校剜箭镞,忽闻裂帛声过耳际,金环应声而断。转身见云郎破帐而入,左手持弩右手执刃,肩头还嵌着半枚带火的狼牙箭。其身后敌兵轰然倒地,眉心银针犹颤——原是妾晨起为他簪发的素银扁方。"阿蘅之簪,胜我陌刀。"调笑间血染白衫,竟将药橱朱砂小秤染成赤色。
后遇瘟疫横行,云郎冒死入瘴林寻药。归时浑身紫肿,犹笑指怀中完好药草:"龙胆花并蒂而生,恰似你我。"妾煎药七日七夜,他以枯枝蘸药汁,在茅屋土墙续画《杏林春满图》。画至药童眉眼时,忽咳血晕厥,朱砂溅染女医裙裾,竟似当年及笄礼所着石榴裙。
绍兴五年腊月,残军退守崖山。云郎夜制桐油筏,将历年药方藏入竹筒密封。"若有不测..."语未毕,妾以金针封其哑穴。是夜飓风摧樯,两人共缚于桅杆。浪峰如山压顶时,云郎咬断绳索将妾推上浮木,自身反坠漩涡。妾嘶声唤他表字"怀瑾",忽见激流中鎏金镂球浮沉——原是儿时糖画所抵信物。云郎竟攀球链破浪而出,口中紧衔当年合婚庚帖。
及登琼州,暂居黎寨。云郎采槟榔叶为纸,捣朱槿花作墨,重绘《采药图》赠妾。画中添鹤发翁媪,携孙辈采药。黎首见之惊叹,以三箭之地赠作"百草堂"。奠基那日,云郎埋战刀于梁下,刃朝北指:"此刀饮尽胡虏血,当镇宅护卿平安。"
卷四 鹣鲽经年·合
绍兴十五年,于钱塘巷陌立"同尘堂"。悬壶日,云郎亲斫紫竹为药柜,屉面阴刻百草图。每至子夜,见其秉烛修葺捣药臼,背影映窗似皮影戏,竟将年少翻墙姿态尽数化入木屑纷飞中。某日收得辽东客赠老参,云郎竟雕参须为笔,蘸靛蓝药汁书"宁作鸳鸯不羡仙"于帐顶。妾嗔其顽,他却振振:"此参吸天地精魄,正宜载你我肺腑言。"
乾道二年春,疫气再袭临安。云郎扮作货郎走街,以摇铃暗传病家消息。铃舌竟系妾旧年耳珰,清音过处,病坊窗棂次第悬起艾草。某老丈咳血濒危,云郎口含药汤哺之,归家后颈生红疹。妾以金针放血,他反笑指铜鉴:"此斑艳若阿蘅及笄时点颊朱砂。"
最是旖旎数浴佛节。云郎制百草香露,强要为妾濯发。木盆忽浮并蒂莲灯,细观乃药囊改制,灯壁透映《难经》残页。"当年私藏的药方笺,"他掬水淋妾鬓角,"今作般若舟渡卿。"水汽氤氲间,见其左胸旧疤微凸,恰似莲灯投影的形状。
庆元元年元日,云郎忽失明三日。妾以决明子熏灸,他却摸黑刻出十二生肖药杵。鼠杵点睛时目翳骤褪,第一眼见妾鬓霜,竟刻"药寿"二字于虎杵。是夜抱杵而眠,梦呓喃喃:"阿蘅莫怕,纵使耄耋,我亦能辨你药香。"
开禧北伐时,流民塞道。云郎于堂前支十丈粥棚,暗将妾生辰八字刻于粥勺。某稚童噎食,他竟口对口吸出枣核,须髯沾满糜浆。童母赠褪色荷包,内藏"陆"字残绣——原是三十年前妾为裹伤所遗旧帕。云郎系帕于药秤,戏称:"此乃同尘堂镇堂之宝。"
宝庆三年梅雨,妾患痹症。云郎采千年藤编舆椅,椅背嵌磁石排列成北斗。每推妾出诊,必在泥泞中先踏草履印:"阿蘅轱辘痕须叠在我的脚印上。"某日遇山石崩落,他以身蔽舆,碎石入骨声声可闻,犹哼唱《采薇》调稳妾心神。
最珍那年珊瑚婚,云郎闭户旬日。启门时满庭流光,竟以药碾重铸当年南海珊瑚树。枝杈悬琉璃瓶,盛历年所集晨露、晚霜、雪水、雷雨。树心藏螺钿匣,启之见百枚蜡丸,每丸裹一味药材并附情笺。笺上字迹由稚拙至苍劲,自"三岁赠梅"至"今夕凝霜",五十年光阴俱封存在这株不朽相思树上。
咸淳七年秋,云郎忽迷丹青。以赭石调药汁绘妾小像,却总嫌"画不出阿蘅眼中药香"。某晨见案头铺就长卷,竟将毕生所绘残稿拼作《千药图》:芍药藏总角笑靥,当归嵌合卺剪影,连翘化诊脉素手,直至卷尾白芷,瓣脉分明是妾暮年皱纹。题跋曰:"草木有本心,何求美人折?"
德祐二年元兵破城日,云郎埋家传剑于井台。取妾嫁衣裁作药幡,朱锦残片系于竹梢:"如此,他们便知此处有医者。"乱军闯堂时,他横杖挡门,白须怒张如戟。忽闻敌酋咳嗽不止,妾以三针定喘,云郎大笑掷杖:"可见阎罗也惧我妻银针!"
卷五 白首成约·讫
景炎元年深冬,檐角冰棱垂若剑戟。云郎旧伤迸裂,咳喘声撕破药香。妾煎雪水化紫河车,忽闻焦尾琴裂帛声。转身见他裹狐裘踞坐,十指缠满止血葛布,犹强抚《长命女》古调。弦间血珠随揉音飞溅,竟在宣纸洇出红梅千点。妾夺琴时,触其掌心滚烫,恍如少年时墙头递来的那枚暖玉。
"阿蘅看..."云郎喘息指梁,原是将药杵系红绳悬作磬槌,"如此...咳...晨昏捣药皆成梵音..."夜半咯血染幔,却摸索着为妾掖被角。残烛照见其袖中暗藏青瓷小瓶,启之骇然——乃集历年咳血凝成的相思子,殷红透壁,中藏金丝缠就"不离"二字。
德祐二年立春,云郎忽能健步。强携妾至凤凰山麓,指石壁新刻《千金方》全文:"恐后世失传..."刻至"妇人心痛"篇,凿痕遽乱,原是用药锄代笔所致。归途采二月兰为簪,插入妾萧疏鬓发时,指尖颤抖如风穿枯荷:"总算...赶在春前..."
弥留前夜,云郎唤妾启地窖。十二坛女儿红泥封俱裂,最末坛沉满青梅,皆以蜜蜡封存。其一枚蜡壳刻小字:"七岁藏梅,今酿作酒,阿蘅浅尝即止。"剖之果见当年祠堂所窃梅核,裹着褪色饴纸,依稀辨得"不苦"二字。
临终晨光透帐时,云郎索妆镜。以残力碎镜成圆,磨边嵌药玉为八卦:"悬于...堂前...避邪..."忽捉妾手按向心口,皮下竟有硬物。解衣见苍斑间埋着螺钿纽扣,金丝早与血肉相生。五十载光阴,终将此物炼作玲珑舍利。
咽气刹那,药柜忽倾。数百瓷瓶迸裂,各色药末汇成太极图。妾抱尸身独坐阴阳鱼眼,见窗外老梅轰然折断,惊起寒鸦如当年战火中的纸灰。
守灵夜,为云郎更寿衣时,襟口滚出蜡丸。内藏泛黄《婚书》,背面蝇头小楷新墨未干:"泉台若有望乡台,必栽连理候卿来。"柩前白烛骤爆双芯,焰心竟现少年执梅含笑影。
今晨理遗箧,见底层密藏千张药方。首页稚子涂鸦:"治阿蘅哭方:云郎翻墙三次,糖瓜五颗。"末页墨迹犹潮:"治怀瑾相思症:阿蘅青丝一缕,与吾合葬。"
搁笔时,北风卷帐。药炉残灰忽旋如蝶,聚作人形揖别。妾掷珊瑚笔山击之,唯闻环佩叮咚远去。拾起看时,恰是当年聘礼中的南海明珠,微雕里两个小童正在老墙下分食莲蓬。
窗外雪虐风饕,妾将残稿付火。灰烬中冉冉升起并蒂药烟,恍惚见云郎执《千药图》而立,笑问:"阿蘅可要尝新制的青梅酒?"
曰
世谓情痴多困于朱楼碧瓦,然观陆柳二子,青梅绕榻,白首同茔,方知尘世最浓烈处,原在药香缱绻之间。其情似黄连,初尝极苦,久煎回甘;其缘若金线,乱世浮沉中,竟将战甲血污、流离霜雪,皆绣作鸳鸯锦纹。
彼等以捣药声为琴瑟,采药露作合卺,烽火狼烟里,犹存翻墙递梅的稚子心肠。云郎凿壁传笺是情书,阿蘅银针定喘亦盟誓。五十载光阴,不曾折柳灞桥,未言情浓于口,却把当归研作画眉黛,将连翘熬成点唇脂。
嗟乎!世人逐情如捕风,而二子早悟大巧若拙。青梅不酿亦醉人,因有岁月封坛;药囊无香自萦怀,原是相思入髓。纵使范蠡泛舟,尾生抱柱,较之陆郎井底藏星、柳娘掌纹刻方,皆输三分金石意。
今观遗卷,墨痕药渍交错处,恍见云郎披甲捣药、阿蘅执针描眉。战火与兰膏同燃,银发共青丝一秤。此非传奇,乃以血泪写就的寻常家训:所谓神仙眷侣,不过是将"死生契阔"四字,化入晨昏药炉的噼啪声里。
暮色染尽同尘堂时,忽闻老墙根新发忍冬藤。并蒂花缠着当年竹夫人,五十年前稚子糖渍,五十年后鹤发药香,俱在藤蔓虬结处,酿成姑苏城最绵长的月光。
世人论情,多耽于皮囊之艳、门楣之光,或惑于琼琚盟誓、烈火烹油之盛。然陆柳之契,恰似青黛入药——其色不媚,其香不烈,却于文火慢煨间透骨入髓。
今有痴男怨女,慕西厢朝露之欢,畏梁祝化蝶之苦。宁碎玉求完璧,不肯抱残守缺;竞折章台柳,无视深巷梅。岂知云郎凿墙之志,较张生逾垣更勇;阿蘅封笺之智,比文君当垆尤韧?
更叹浮世逐情,如采昙花务求盛放之瞬。而此二人,偏将烽烟里递药、白发时呵手这等琐屑,串作五十年骊珠。不效襄王梦云雨,甘学神农尝百草——以疮痍为婚牒,以药杵代琴瑟,以血泪化胭脂。
故曰:情之至者,不在三媒六证之隆,而在残甲藏珠之痴;不恃青春容色之盛,而贵风霜共担之贞。陆郎井底星辉,柳娘掌中药渍,早胜却人间万千红笺盟书。暮雪同尘处,自有一味"生死同槖"的方子,专治这红尘浮躁的相思病。